中國新聞周刊:寫作的過程也是一個不可掌控的狀態(tài)嗎?
劉震云:對,有時是作品寫的時候自動出來的一狀態(tài),而你無非是跟它做伴而已。一開始寫東西是誤打誤撞,寫到哪算哪。但是你寫到一定地步的時候,突然發(fā)現(xiàn)你怎么就遇到了劉躍進(jìn)呢?你怎么就遇到了這個作品里的主人公呢?原來你們倆的相遇是一種偶然,也是一種必然,是冥冥之中的必然。
我有點(diǎn)像青春期逆反的孩子
中國新聞周刊:你是轉(zhuǎn)型轉(zhuǎn)得最多的作家之一,在你的創(chuàng)作歷程中,共有幾次重大“轉(zhuǎn)身”?
劉震云:我覺得《一地雞毛》是,《故鄉(xiāng)、面和花朵》是,《手機(jī)》是,《我叫劉躍進(jìn)》也是。但當(dāng)你轉(zhuǎn)身時,出來的結(jié)果往往是非議,是“大家”的看法。這個“大家”指兩類:一類是我們說的“好多人”,還有一類是權(quán)威。這兩個“大家”可把我害苦了!
我寫《一地雞毛》的時候,好多人痛心疾首啊!“能這么寫小說么?孩子!”到《故鄉(xiāng)、面和花朵》,兩個“大家”說,全世界看這書的人不會超過十個!看懂的人不會超過3個!到了《手機(jī)》,僅僅因?yàn)檫@書跟電影前后腳走,又說我“投降了影視”。
所有的“大家”都像去火車站接人一樣,他喜歡接到熟悉的孩子,對陌生有一種本能的抗拒。我有點(diǎn)像個老被說的孩子,有了青春期的逆反。凡是“大家”說這個事靠譜,我都懷疑;凡是“大家”說這事不靈,我馬上就起了興致。寫《溫故1942》的時候,指責(zé)聲也特別的大,說“偷懶啊這是!江郎才盡啊這是!”但是也是一年之后,又說這是一部震撼人心、波瀾壯闊的民族風(fēng)情史。這就是“大家”的看法。
中國新聞周刊:“大家”為什么總是會誤解你?
劉震云:可能每次的“轉(zhuǎn)身”都不符合“大家”的要求。當(dāng)我寫《故鄉(xiāng)、面和花朵》的時候,好多朋友紛紛教導(dǎo)我,“震云啊,就照《一地雞毛》這么寫多好啊,出什么妖蛾子。 蔽矣植皇遣荒軐憽兑坏伉喢,我也想寫《一地鴨毛》,但是那個時候的情緒、狀態(tài)和心緒,已經(jīng)不在《一地雞毛》上了,我的心已經(jīng)到另外一條道路上去了。我現(xiàn)在感覺好像離“大家“越來越遠(yuǎn)了,各自在不同的道路上走得越來越遠(yuǎn)。
知音是可以相互轉(zhuǎn)化的,就跟羊變狼、狼變羊是一樣的。當(dāng)你寫一個東西的時候,一開始那些“大家”是拒絕的,但是你發(fā)現(xiàn),一年之后,這些“大家”自己就變了,他成你的知音了。所以他給你頂帽子戴,也不管你合適不合適,這就證明他已經(jīng)變成你的知音了。你再做什么,他又不是你的知音了,停停又是知音了。
所以,對于作者來講只有兩條路:你后退一步,就可以真正融入“大家”里邊。但是“大家”是經(jīng)常翻臉的,你不能以他的一時之語來圈定自己,他很快就拋棄你了。還有就是你前進(jìn)一步,是引導(dǎo)。凡是現(xiàn)在有人說我寫的東西“四不像”,說是“妖蛾子”,不像文學(xué),哎喲,我就覺得我行了,又往前稍微走了一步。
中國新聞周刊:在姿態(tài)上,你也和你追求的“家!边有一定距離。
劉震云:我也不知道為什么,我越活,好像就和有些人離得越遠(yuǎn)。確實(shí)不是有意為之,人是一個群體動物,都想合群,但是有時確實(shí)在不同的道路上走得已經(jīng)很遠(yuǎn)了。但是呢,我又不孤獨(dú),因?yàn)檫有作品里的“老劉”相伴。
我的“惑”越來越多
中國新聞周刊:你為什么想做電影?還由此帶出了“作家電影”的概念?
劉震云:這又是個特別擰巴的事。大家肯定覺得我在電影里介入得特別深。其實(shí)呢,真實(shí)情況太簡單了!有一個好朋友是電影界的人,我知道我們會心的程度,他是能把電影做好的。就好像去汴梁,你和書中的一個人投脾氣,但到另外的路口又有一個人,也去汴梁,也投脾氣,也就結(jié)伴往前走了。
我對影視的介入就是說句話而已。這種介入我在生活中每天都特別多,我去菜市場,會問“蘿卜怎么賣啊”?人家說“一毛五”,我一拎,走了,就沒人說我對這個蘿卜和菜市場介入深。
中國新聞周刊:寫作現(xiàn)在對于你意味著什么?
劉震云:第一不孤單;第二治病,不然會得憂郁癥!第三有話跟作品里的朋友說,作品里的主人公也有話告訴我;第四我覺得是最重要的,一個作者想過狼的生活是不可能的,在能夠溫飽的前提下,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,一輩子就挺好。
中國新聞周刊:小說出版后你還會重讀自己的作品嗎?
劉震云:不會!因?yàn)槟莻心態(tài)已經(jīng)過去了,跟張千在開封告別了,偶爾想起了“張千不知道現(xiàn)在怎么樣了?”但是張千是河北人,不會去找,只是心里一想念。即使找到了,張千一定不是張千了。
中國新聞周刊:你目前最大的遺憾是什么?
劉震云:就是我對一些詞、一句話、一個人、一件事或是一個生活,覺悟得比較晚。別人四十不惑,我倒是一過四十,“惑”越來越多。是我笨啊還是“四十不惑”這句話就是錯的呢?我今年49歲,這事也讓我很擰巴,晚上做夢全是十六七歲當(dāng)兵時候的事。指導(dǎo)員推門來說,“劉震云經(jīng)我們研究啊,你考大學(xué)不算了!”這把我著急的,我拉著指導(dǎo)員的袖子就哭了,我說“指導(dǎo)員我好不容易考個大學(xué)咋就不算了?”很快啊,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比80后都年輕。
中國新聞周刊:你最主要的“惑”是什么?
劉震云:比如寫《我叫劉躍進(jìn)》,剛才我講的那幾個詞。我對這些人、這些事、這些話沒有及時的覺悟。那么好,我就放到書里面,一塊坐著談著。這可能也是寫作的另外一個起源。在生活中,一個人、一件事、一句話,你晚覺悟5年的話,耽誤你的就是10年。
中國新聞周刊:你覺得你自己覺悟得比較慢,耽誤了些什么呢?
劉震云:你不知道,寫作時剛碰到的人很重要,否則結(jié)伴去汴梁,就變成了偶爾的一場遭遇,就好像在酒店大堂碰到的,小說就寫得不是那么深入,不是那么持久。這個還不重要,重要的是自己深入思考的能力。我發(fā)現(xiàn)凡是特別好的作者,他們深入思考的能力也特別強(qiáng)。在一個事上深入思考,別人能達(dá)到5分,他們能達(dá)到20分,早覺悟的話思考就深點(diǎn)。 ★
《我叫劉躍進(jìn)》簡介
劉躍進(jìn)是工地的一個廚子,他丟了一個包;在找包的過程中,又撿到一個包;包里的秘密,牽涉到上層社會的幾條人命,許多人又開始找劉躍進(jìn)……猶如一只羊,無意中闖到了狼群里;由于它的到來,幾頭狼自殺了。根據(jù)這部作品改編的同名電影將在全國同期上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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