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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(聲明：刊用中國《中華文摘》稿件務經(jīng)書面授權)

　　從下鄉(xiāng)青年、留學生、工程師、海歸、校長到部長

　　文／陳磊

　　這是一個坦率得讓人驚訝的人。

　　指著辦公室一大柜子書，他承認自己“大部分都沒有讀過”，因為太忙，盡管每天早晨8點就進了辦公室，但下班的時間卻從未確定過，所以，他只能將看書的時間放在飛機和火車上。

　　這是一個杰出的科學家。短短幾年，作為國家“863”計劃電動汽車重大專項首席科學家、總體組組長，他帶領團隊研發(fā)出了“超越”系列燃料電池汽車，籌備建設了中國第一個汽車風洞中心。

　　當然，這也是一個幸運的人，2000年回國，從普通教授做起，工程中心主任、院長、副校長(主持工作)、校長，一路走來，7年時間，他成了共和國的部長。

　　這個人，就是萬鋼，一個55歲、算不得魁梧的中年男人。

　　“我現(xiàn)在還是同濟大學的校長。”萬鋼說，盡管已經(jīng)被任命為科技部部長，可他依然希望以同濟大學校長的身份接受采訪。

　　作為35年來第一位非中共人士出任的正部級領導，許多觀察家將萬鋼的任職解讀為“政改的信號”，然而萬鋼卻淡淡地說，在新的崗位上，他需要“學習，再學習，包括向身邊的工作人員學習”。

　　萬鋼說，他知道被任命為科技部長的消息，也僅比公眾“早了十多天而已”，而且這一重任讓他“誠惶誠恐”了好久。

　　“實際上，中央已經(jīng)考察一年多了。”萬鋼說。

　　少年萬鋼

　　萬鋼的故事要從1969年說起。那時，他還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，作為“黑五類”的子女，他從繁華的大上海踏上漫漫“插隊”之旅。

　　要去的地方叫吉林省延吉市三道灣鎮(zhèn)東溝村，這是一個非常艱苦的地方——“春天鏟地，頭上包著紗布還被蚊子叮得滿頭冒火；夏天種谷子，蹲著跪著爬著，一頭汗，滿臉泥；采石頭，把繩子拴在腰間，從山上吊下去，用鋼釬把石頭撬下來……”

　　那時，沒有人會想到這個少年會成長為共和國的部長，鄉(xiāng)親們只知道，這位上海小伙干活很拼命——他想用這種方式來釋放自己。

　　插隊六年半，萬鋼幾乎干過所有的農(nóng)活：鋤地、扶犁、趕馬車、出納、會計……

　　1974年，吃苦耐勞的萬鋼被鄉(xiāng)親們選為生產(chǎn)隊長，二十出頭的他問黨支部書記，“我爸媽都是反革命，鐵案，你知道嗎？”

　　黨支書回答：“支部早就知道，重用你是因為你干得好，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，別耷拉腦袋，不定哪天，你爸媽又成了功臣呢�！�

　　萬鋼說，他一生都深深感謝東溝村那些樸實可愛的鄉(xiāng)親們，對“人心換人心”的道理在那時有了深刻體會。

　　學生萬鋼

　　1975年，作為全省唯一一名“黑五類”分子子女，萬鋼被鄉(xiāng)親們推薦進東北林業(yè)大學學習。

　　他很珍惜這次難得的機會，物理學教研室主任告訴他，每一個人都有他的歷史使命，國家建設缺不了人才，經(jīng)過10年“文革”，社會更需要知識。

　　4年后，萬鋼考上同濟大學的研究生。緊接著，國門重開，研究生畢業(yè)留校的萬鋼“記不得到底經(jīng)歷了幾輪考試”，最終獲得了世界銀行的獎學金。1984年，他踏上留學德國的飛機。

　　萬鋼要去的是克勞斯塔爾工業(yè)大學(Technische Uni.Clausthal)，該校具有兩百多年歷史，有個規(guī)定，凡是外國留學生入校都先要進行PNDS考試(德語入學考試)。

　　年輕氣盛的萬鋼不服氣：我的德語這么好，為什么還要參加德語考試？

　　學校外辦的老師很驚訝：兩百多年了，來這里的外國留學生不知道有多少，但從來沒有人說德語好到不需要考試的地步！于是安排了幾個教授和萬鋼聊，問了很多問題，結(jié)果，萬鋼真的成為了克勞斯塔爾工業(yè)大學歷史上唯一一個沒有參加PNDS考試而直接入學的外國留學生。

　　總結(jié)這件事，萬鋼得出經(jīng)驗：在德國不要過分謙虛，實事求是地提出要求，大膽地展示自己的才華，努力爭取機會。

　　國外的新鮮觀念也時刻撞擊著萬鋼的心靈。一次，對門同學過生日，老爸送了架飛機作為禮物。晚上在廚房做飯的時候，萬鋼向同宿舍的人感嘆：這個同學真有錢！

　　不想，同宿舍的德國學生紛紛不以為然：那是他爸爸的錢，又不是他的錢，錢自己掙才是本事。這也讓萬鋼很感慨。

　　1990年，萬鋼以優(yōu)異的成績獲得博士學位，他的博士論文是研究降低汽車車內(nèi)噪音的方法，這一研究為克勞斯塔爾大學開拓了新的研究領域，該大學的后繼研究更是為該理論帶來了廣泛的國際聲譽。

　　2005年，萬鋼到德國訪問時，下薩克森州州長授予他“鐵十字勛章”，表彰他在博士論文中開發(fā)的低噪音設計，整個州只有兩人獲得過此項殊榮。

　　工程師萬鋼

　　博士畢業(yè)，盡管導師很希望他留校任教，可萬鋼覺得這么多年來學習、積累，應該是到工業(yè)實踐中去檢驗、鍛煉，而不是留在學校。

　　“我的個性是越是有風險，越能激起我創(chuàng)新的激情�！比f鋼說，面對導師的盛情邀請，他選擇了一種折衷的方式：在公司工作期間，兼任學校一門課的授課工作。

　　萬鋼去的是德國著名的奧迪公司，從普通的工程師做起，因為 “喜歡呆在基層，在辦公室里愁眉苦臉的時候，到外面去跑跑，就有靈感了”。

　　從1990年到2000年，萬鋼在奧迪汽車公司工作了10年，參與了5種車型的研發(fā)，在轎車整車開發(fā)、車身設計和制造、數(shù)字化生產(chǎn)工程等方面主持完成了15項技術關鍵課題，參與和主持的轎車車身油漆車間建設(投資額5億馬克)和轎車車身生產(chǎn)線(投資額7億馬克)兩項重大工程，得到德國汽車工業(yè)同行的肯定和認同。

　　“坐在奧迪車內(nèi)，我不覺得慚愧，因為這個車有我的貢獻�！敝钢�自己黑色的奧迪車，萬鋼自豪地說。

　　在奧迪工作期間的萬鋼還是各種社團活動的積極參與者：1996年，他和其他同濟大學校友一起，籌辦成立了德國同濟校友會，擔任首任會長；1999年，應當時的教育部副部長呂福源邀請，他組織了德國汽車工業(yè)界博士工程師代表團，回國訪問并向國務院提出了開發(fā)清潔能源轎車、實現(xiàn)中國汽車工業(yè)跨越式發(fā)展的建議。

　　熟悉他的一位朋友說，這為他日后回國創(chuàng)業(yè)增添了不少便利之處。

　　海歸萬鋼

　　2000年12月23日，西方圣誕節(jié)的前夜，在奧迪打拼了10年的萬鋼，在收到同濟大學和科技部的邀請后，毅然辭職。因為“與其在德國做清潔能源汽車，不如回自己的國家做”，對于有著13億人口的中國，這或許更有意義。

　　萬鋼說，同濟老校長李國豪先生有一番話對他觸動很大。

　　那還是在德國，李國豪去訪問，他負責接待，李老對他說，“雖然你在奧迪工作得很不錯，進入了一個高峰，但是人類的發(fā)展都是有高潮和低潮的，國內(nèi)目前形勢好，回國來做貢獻，可能贏來更有意義的高峰�！�

　　于是，萬鋼成為一名“海歸”。

　　回國的第一年，萬鋼被科技部聘為國家“863”計劃電動汽車重大專項組首席科學家、總體組組長，同時作為第一負責人，承擔了該專項中技術最為復雜、任務最為繁重的燃料電池轎車的研發(fā)任務。

　　2002年5月，一輛四輪驅(qū)動燃料電動汽車概念車——“春暉一號”誕生，并在當年11月初舉辦的上海國際工業(yè)博覽會上廣受好評；

　　2003年起，“超越”系列的燃料電池汽車新品迭出；

　　2005年12月，由他主持的上海市“科教興市”重大項目——“上海地面交通工具風洞中心”在同濟大學嘉定校區(qū)打下了第一樁。

　　德國奔馳公司研發(fā)部的副總裁科勒教授曾在萬鋼回國后，看望過他幾次：第一次看到他研發(fā)條件非常簡陋，表示不解：“你為什么要回來？”第二次來時，看法已經(jīng)有所改變：“你們的起步還是很快的�！钡搅说谌�次來時，科勒表示出了極大的驚訝：“按照這樣的速度，你們很快就可以趕上我們�！�

　　“我回來前沒有先在國內(nèi)簽任何的工作合同，也沒有任何公司開出高薪聘請我，但我認為這是一種很自然的狀態(tài)�！比f鋼說。

　　校長萬鋼

　　研究成果迭出，萬鋼身上的職務也與日俱增：新能源汽車工程中心主任、汽車院院長、校長助理、副校長。2004年，他被任命為同濟大學校長，開始扮演一個他從未擔當過的角色。

　　“我是從企業(yè)來的，在國外工作生活了很長時間，是無黨派人士�！比f鋼教授認為自己當校長“破了規(guī)矩”。

　　他的朋友和同事說，正是這種長時間在國外大企業(yè)工作的背景，注定了他在行使校長職責的過程中，具有許多與眾不同的地方，會不時顯現(xiàn)出企業(yè)家特有的思想和行為方式，而這，正是許多科班出身的校長所欠缺的。

　　主持學校工作后，萬鋼提出學校也要重視經(jīng)營，要“自覺把985科技平臺建設成為國家創(chuàng)新體系中的細胞，要讓它自覺地向社會公眾開放”。

　　在萬鋼看來，德國的學校和企業(yè)之所以能有很好的結(jié)合，是因為德國的企業(yè)始終在做自主開發(fā)，它們做得越深，越需要總結(jié)和進一步研究，所以學校的研發(fā)始終是企業(yè)的一種需求。“中國的汽車企業(yè)只要走上自主開發(fā)的道路，也就會跟學校越來越近�！�

　　2004年，同濟汽車學院搬進了上海嘉定國際汽車城內(nèi)，按照萬鋼的規(guī)劃，未來將把和汽車工業(yè)相關聯(lián)的院系，如機械學院、軟件學院、交通學院、電信學院、管理學院、材料學院等都遷入這個校區(qū)，實現(xiàn) “以學科鏈帶動產(chǎn)業(yè)鏈，用校園內(nèi)的學科帶動校外的產(chǎn)業(yè)”。

　　如今，同濟大學四平路校區(qū)附近已經(jīng)形成一個“環(huán)同濟設計產(chǎn)業(yè)帶”，年產(chǎn)值近三十億元，這讓萬鋼很開心。但他還有更大的“野心”。兩年前，同濟大學啟動百年校慶籌備工作伊始，他便提出要以已有的“設計產(chǎn)業(yè)帶”為基礎，在對校區(qū)及周邊環(huán)境進行重新規(guī)劃、布局的基礎上，打造“環(huán)同濟知識經(jīng)濟圈”，幾年以后，將經(jīng)濟圈內(nèi)的年產(chǎn)值提升到百億元。

　　部長萬鋼

　　4月27日，萬鋼被全國人大常委會任命為科技部部長。

　　“很早就有民主黨派的人士會出任正部長的消息，但誰都沒想到會是萬鋼。消息出來后，再仔細一想，確實沒有人比萬鋼更適合擔任科技部部長。”一位從萬鋼歸國便與其相熟的朋友說。

　　這位高層人脈頗為豐富的朋友還認為，萬鋼的勝出，最主要的原因在于“中央最高層有讓民主黨派出任正部長的想法”，其次才是萬鋼本人有勝任這個職位的能力。

　　“這也離不開一些科技部領導的舉薦�！边@位知情人士說，由于工作關系，萬鋼和科技部的兩任部長：朱麗蘭、徐冠華，關系都很好。

　　一次，徐冠華在上海調(diào)研，有人問：“汽車工業(yè)怎么發(fā)展？”徐直接回答：“這個問題可以問同濟的萬鋼老師。”

　　亦有消息人士稱，2004年底萬鋼曾經(jīng)到中南海給政治局常委集體學習講課，題目為“面向2020年的中國科技發(fā)展戰(zhàn)略”，這也為其步入部長高位加分。但亦有熟悉萬鋼的人認為，這充其量“只是對其有利的一面，不能作為其升任部長的主要因素”。

　　接受記者采訪時，萬鋼表示，對于部長這個從未涉足過的崗位，他的態(tài)度就是保持清醒的頭腦，認清自己，不斷地學習，“因為，人永遠是集體中的一員”。

　　“最危險的，就是帶著一個特別好的心態(tài)，目無他人去工作。”萬鋼說，當科技部部長，自己最大的缺陷就是沒有政府工作經(jīng)驗。

　　的確，剛剛履新的萬鋼，不僅要面臨從專家到官員的轉(zhuǎn)型，而且還要適應中國特殊的國情，最重要的，長期制約中國科技發(fā)展、創(chuàng)新的體制弊端，也將是他執(zhí)政道路上必須克服的難題。

　　而在同濟大學的師生看來，5月20日學校百年校慶，4月底校長升任部長，這是“送給我們校慶的最好禮物”。

　　(摘自《南方人物周刊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