發(fā)表評論 (聲明：刊用中國《中華文摘》稿件務經(jīng)書面授權)
文／鄢烈山
曾任原外經(jīng)貿(mào)部副部長的龍永圖先生，曾對記者說，他最討厭講排場(即俗話講的“擺譜”)。見多識廣的他，舉了兩個例子。一個是出國時在機場忽見候機室熱鬧非凡，原來是縣委書記要出國考察，數(shù)十號人來送行，圍著他點頭哈腰。另一個是在意大利出席國際會議，地點是一個小鎮(zhèn)的小酒窖里，沒有領導席沒有嘉賓席；有個老太太獨自進來坐在他身邊，與他寒暄良久；會后問人才知這老太是荷蘭女王！
兩個人的作派是如此地不同。一般地說，有現(xiàn)代意識的人會更尊敬“把自己混同于普通老百姓”的女王，而從內(nèi)心深處鄙視那位縣委書記。前者稱王稱尊地位高貴卻那么低調(diào)，只有在出席象征性儀式時出于不得已才擺擺譜。而后者名為人民公仆，“戴三個表”，說得比唱得還好聽，卻似中世紀的小國之君，在眾人圍著轉(zhuǎn)中得到精神滿足，其觀念的陳腐不言而喻。
這里面當然有觀念問題。有些人別看他西裝革履滿口平等民主先進文化，腦袋里其實還是“人上人”那一套陳貨。韓愈在《送李愿歸盤谷序》里，借李愿之口對所謂“大丈夫”之志有一段精彩的描述：“其在外，則樹旗旄，羅弓矢，武夫前呵，從者塞途，供給之人，各執(zhí)其物，夾道而疾馳。喜有賞，怒有刑。才俊滿前，道古今而譽盛德，入耳而不煩。曲眉豐頰，清聲而便體，秀外而慧中，飄輕裾，翳長袖，粉白而黛綠者，妒寵而負恃，爭妍而取憐……”這樣的“理想”難道不是當今許多貪官污吏夢寐以求的嗎？
當然，人是會變的。有些人起初本是有崇高理想有濟世抱負的，但日漸被權勢所腐蝕，慢慢就習慣于高人一等的享受了。這是人的本性使然。誠如陳毅元帥所言：豈不愛擁戴？頌歌盈耳神仙樂。豈不愛粉黛？愛河飲盡猶饑渴。當官的喜歡警車開道，一路紅燈�？烧l愿意堵在路上？憑記者證在不少地方的風景區(qū)不用購門票，我也不愿掏錢。有朋友開軍車帶我出行，我也樂意暢通無阻。
更重要的是，在有些地方有些時候，你不擺譜還不行。中國古話叫“不威不重”，現(xiàn)代語叫“距離產(chǎn)生威嚴”。近讀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的莫理循(就是電視連續(xù)劇《走向共和》里那個英國《泰晤士報》記者、民國政府政治顧問)的傳記，寫道，此人初到中國時，一句漢語不會，卻只身到云南等地去游歷，只帶挑夫不帶翻譯，找不到傳教士接待的地方，全靠擺譜(以高人一等的洋人自居)，才受到各地官紳的以禮相待。他若老老實實踐行他的平等觀，估計早有人把他收拾了。如今，像我這樣無官無職無譜可擺，坐公交班車回老家的人，在鄉(xiāng)親們眼中就等于沒有出息老不“進步”。
有時候甚至是逼良為娼�！吨袊嗄陥蟆凡痪们鞍l(fā)表過一篇小科員擺譜的自述。他在縣政府做秘書，做農(nóng)民的哥哥被鄉(xiāng)干部欺負了，本想循合法渠道討回公道，可是一再受挫。他不得不狐假虎威擺出縣領導秘書的威風給鄉(xiāng)領導打電話威脅對方，問題當然很快就解決了。
那么，擺譜究竟是觀念問題，還是現(xiàn)實問題呢？都是。不平等的現(xiàn)實、腐敗的政風會影響社會觀念和民風。反過來，畸形的觀念又加劇了不合理的現(xiàn)實，交互作用。但說到底，還是“形勢比人強”。畢竟數(shù)十年來，我們一直在講平等、民主、為人民服務，這些普世價值觀念已相當?shù)厣钊肴诵摹，F(xiàn)在更重要的是要循名責實，監(jiān)督人民“公仆”們帶頭這樣去做。
(摘自《東方早報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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