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專家對話：中美日三國半個世紀的恩怨糾纏
本刊接連兩期刊發(fā)日本東京經濟大學教授周牧之與美國著名東亞問題專家、哈佛大學教授傅高義的系列對談，本期將向讀者呈上該系列的末篇，深入探討中美日三國半個世紀的恩怨糾纏。
美國為什么扶持日本
周牧之：二戰(zhàn)期間很多中國人覺得美國是中國的偉大朋友。但后來又很不理解為什么美國會跟日本結盟對付中國，對這一點中國人的感覺是有些酸澀的。
傅高義：一個原因是二戰(zhàn)后的日本變得謙虛了，知道自己打錯了仗，要和平。我第一次去日本是1958年，此后跟日本打了50年交道，有很多不錯的日本朋友，有禮貌、很照顧人、很可靠。當然另一個原因是蘇聯(lián)。
周牧之：美國的主要敵人發(fā)生了變化。日本戰(zhàn)敗后，以麥克阿瑟將軍為首的占領軍剛開始時大張旗鼓地改造日本，把天皇拉下神壇，將舊勢力轟出政壇，審判戰(zhàn)犯，解體財閥，制定和平憲法，實施地方自治，扶植進步勢力……，美國本來試圖把日本改造成一個不可能再有戰(zhàn)意、再有戰(zhàn)力的國家。但是1950年爆發(fā)的朝鮮戰(zhàn)爭改變了日本的命運，東亞局勢的變化使美國的對日政策從改造轉變?yōu)檎薪导{叛。美國放棄了對日本的打壓，讓大批被趕下臺的甚至關押在審的舊領導人重見天日。作為對克星變臉成救星的回報，東京徹底臣服華府。1951年美國主導的舊金山和平條約使日本結束了長達七年的占領軍統(tǒng)治，加盟西方陣營。同時簽署的日美安全保障條約不僅確立了同盟關系，還使日本變成美國在東亞的反共前哨。
傅高義：朝鮮戰(zhàn)爭結束以后，美國和日本建立起了同盟關系。事實上，日本一直延續(xù)了在1947年以前就開始的民主化改革，堅持和平主義，也沒有建立大規(guī)模的軍隊。由于在戰(zhàn)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中國和日本少有往來，所以沒有認識到日本人是多么堅決地與軍國主義決絕。
日本是美國堅定的合作者
周牧之：那么冷戰(zhàn)結束二十年后的今天，美日同盟對美國到底意味著什么呢，意義何在？
傅高義：美日同盟本來是對付蘇聯(lián)的，冷戰(zhàn)結束后同盟的意思是——為了確保在亞洲的勢力，美國需要有可靠的伙伴。第二是因為美國在全球GDP中的比例下降，美國的資金不夠。二戰(zhàn)后美國占全世界GDP的比例大概是30%多，到1980年代只有20%多，越來越少。在全球性事務中，比方說ODA(對發(fā)展中國家的政府援助)，美國需要有其他的國家?guī)椭�，而日本是世界第二經濟大國�?/p>
周牧之：日本曾經一度超過美國，成為對發(fā)展中國家最大的援助國。
傅高義：還有美國的軍隊，美國把軍隊放在日本，用的錢比在美國還要少。
周牧之：很多費用都由日本承擔了。
傅高義：第三個原因是日本很合作。歐洲的總和雖然比日本大，但那么多的國家，決定起事情來過程太復雜。而日本是一個首相說了算，所以在很多國際問題上日本比較合作，也可靠。例如在反恐問題上日本出錢出力，還有這次金融危機，日本在穩(wěn)定美元上出了力。像這樣堅定的合作者，只有日本一個國家。沒有哪一個國家如此既肯合作，又有能力，而且態(tài)度還好。跟日本同盟這么多年，美國覺得他們非常可靠，所以會跟他們繼續(xù)合作下去。
周牧之：美日在太平洋戰(zhàn)爭中是相互死磕的敵人，但戰(zhàn)后60年日本是跟美國跟得最緊、也最沒有動搖過的國家。當然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，日本戰(zhàn)后的經濟、外交都是借勢美國發(fā)展起來的。首先是巨大的朝鮮戰(zhàn)爭軍需成就了日本的戰(zhàn)后經濟復蘇。此后越南戰(zhàn)爭，作為美軍的大兵站，日本又一次大發(fā)戰(zhàn)爭橫財。龐大的越戰(zhàn)軍需刺激了經濟增長，加速了日本的經濟大國之路。在外交上，利用東南亞各國對共產主義勢力擴張的恐懼，曾經在太平洋戰(zhàn)爭期間蹂躪過這一地區(qū)的日本作為美國的盟友再度亮相登場，此后更是憑借經濟實力把該地區(qū)打造成自己的后花園。
傅高義：由于冷戰(zhàn)已經結束，1989年以后也有人曾經考慮美日關系應該有些變化。本來在1970年代到1989年，中國跟美國比較接近同盟的關系，因為都是反對蘇聯(lián)的。但是1989年以后美國跟中國的關系變壞了，我覺得跟蘇聯(lián)垮臺、冷戰(zhàn)結束了有很大關系。
對于如何處理跟日本的關系，1989年以后美國政界和輿論界討論了好幾年，也曾有一些謠言說兩國關系不是那么穩(wěn)定了。我覺得還是應該跟日本搞好同盟，因為美日之間有很好的個人與個人的關系、相互間的信賴和經驗借鑒。如果發(fā)生什么情況，日本會隨時給美國幫助。他們的能力大，也愿意幫助美國。
周牧之：但有一點必須看清的是，日本在外交上面，特別是在亞洲外交上一直打美國牌。與德國不同，二戰(zhàn)后日本并沒有真正處理好與戰(zhàn)爭中受其傷害的鄰國之間的關系，還存在著許多歷史遺留問題。因此，日本總是想把自己的外交問題，變成美國跟對方國家的問題，這是日本的亞洲外交戰(zhàn)略。比方說朝鮮問題，日本就想把美國人拉進它與朝鮮的對抗中來，在釣魚島問題上也想把美國拉進來。美日同盟有沒有針對中國的、把中國作為假想敵的一面？
傅高義：不能說沒有。
周牧之：那么如果因釣魚島問題，中日之間有沖突，擦槍走火，那么美國人會怎么辦？
傅高義：在釣魚島問題上，我認為有些莫名其妙，美國不一定會支持日本，美國會以國際法律還沒有決定釣魚島的歸屬為托辭。在美國政府中也討論過這個問題，有說美國一定要幫助日本的，但大多數(shù)人都覺得那是國際法律范疇的問題，國際法律上還沒有定論，美國不應該支持日本。
中日關系如何影響中美關系
周牧之：中日關系很微妙，而且這種微妙會持續(xù)很久，你是知道這個歷史淵源的。過去在中國的抗日戰(zhàn)爭中，美國幫助了中國�，F(xiàn)在日本想要借美國之力抗衡中國，中國人又何嘗不想美國人幫助自己？您認為中日關系今后會怎么影響中美關系？
傅高義：我認為20~30年后會有大的變化，日本跟中國的關系可能會變得很好。但是這之前不會太密切。所以在未來20~30年之內美國不應該害怕中日關系太密切，反而要擔心中日關系搞不好，因為這是個不安定因素，對美國也不好。世界安定是美國利益之所在，這樣美國就不需要動用軍隊，也不用打仗，可以繼續(xù)擴大自由貿易，這最符合美國的利益。所以亞洲的安定最重要，日本跟中國搞好關系是好事，我想美國政府大多數(shù)人也是這么看的。我問過一個在白宮工作的人，你不怕日本跟中國搞好關系嗎？他說他們怕的不是這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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