董倩演播室串場:對于很多人來說,5月12號下午的2點28分是一個凝固的時刻,在這之前的幾分鐘,民政局局長王洪發(fā)正走在從家里到民政局的路上。當地震發(fā)生的時候,他離民政局只有兩百米的路。
董倩:我們再回溯一下,就是在地震發(fā)生的時候你看到了什么?因為當時你在街上。
王洪發(fā):當時沒有什么,這個過程是這樣。我下班從辦公室里出來,然后從家里出來,出來之后碰見一個同學,現在我都回憶不起是誰了。我倆就抽了一口煙在聊天。一口煙抽完,是誰給我打電話我現在也記不得了,我電話一看時間2點26了,我該上班了,走,我們上班了,這樣子就分手就走。剛好走了2分鐘,走到大門口就晃動了;蝿赢敃r我也感覺了,不外乎就是平常的余震,我現在也記不住了。我電話一看時間,我說2點26,我該上班了,走,我們上班了,這樣就分手就走。剛好走了兩分鐘,走到人大門口,就晃動了;蝿赢敃r我也感覺了,不外乎就是平常的余震,因為每年都有這么一兩次余震,晃兩下就沒事了。剛走第三步就一下把我摔個跟頭摔出去了。我說不對,當時意識還是清醒的,我說不對馬上起來,抱著頭蹲在地上。蹲不穩(wěn)了,晃動就晃得坐在地上。那個時間我說糟了,當時我們那個地方可能有十幾個人,在那段大家都是一樣,都站不穩(wěn),摔在地上。只是眼睛閉上,只聽耳邊兩邊就像除夕之夜放鞭炮似的,霹靂啪啦、咔碴,反正一片混沌世界了。
董倩:那個震持續(xù)了多長時間,你當時感覺?
王洪發(fā):感覺應該是幾十秒到一分鐘吧,大概感覺。然后試圖站起來,站不起來
,腿是軟的,發(fā)酸、發(fā)軟。然后腦袋一片空白,什么都不知道。我這時候什么地方?我還活著嗎?不知道了。
董倩:人都傻了。
王洪發(fā):傻了,什么都不知道了。大概過了有兩三分鐘,自我感覺應該是兩三分鐘了,我還活著嗎,掐一下,手還疼我還活著,我們都相互手拉手,相互攀著站起來、站起來,然后眼睛睜開,只看見兩個眼珠轉動,滿臉的灰塵,整個一身滿臉那些磚頭、瓦塊,倒下來的水泥灰塵。然后眼睛擦一下,擦一下更模糊,然后只是知道,周邊的道路到處一看,建筑全部變形,沒有什么街道。
董倩演播室串場:王洪發(fā)跟我講,當突如其來地震發(fā)生的時候,他的大腦那一瞬間是空白的。當他恢復了意識之后,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到民政局去看一看,但是那條路已經堵上了。他又改道,馬上去了縣政府,在那他被分配了一個新的工作,就是負責醫(yī)療救援。后來他又轉輾到了民政局,那個時候他看到民政局已經不復存在了,已經成為一片廢墟。在那種情況下,他能夠做的只有自救,但是他沒有任何的工具,他只能使用自己的雙手,他就不斷地挖呀、挖呀,直到挖到自己的雙手鮮血直流。
董倩:你救了幾個人了?
王洪發(fā):記不清楚了,反正是七、八個沒問題吧。
董倩:是怎么救出來的?
王洪發(fā):有的是在橋下邊,有的是在車里邊,有的是在學校那邊,用手刨,刨了兩個幼兒園的。我是這樣想的,如果活著我就應該多做一點事情,能救一個是一個,就是這樣想的。因為我是北川土生土長的人,凡是我知道的我都會盡心盡力去做,不管分內分外的事,不管那些。我看到今天為止七天了,七天我大概休息了有十多個小時吧。
董倩:七天一共…
王洪發(fā):休息了有十多個小時,只是昨天晚上休息了,完整地休息了五個小時,
其他的每個晚上都是三、四點之后。有時確實困倦了,稍微清閑一點、趴在椅子上打個盹。因為我們民政上現在存活的這十個干部,除了兩個重傷沒有參加這次救援,然后我們八人自始至終全天候地參加。其中還有三個女同志,三個女同志負責食品的發(fā)放,整天地遞紙箱。她們現在已經是腰都直不起了,走路都是這樣趴著、弓著走。但是到目前為止,沒有一個人說要打退堂鼓。我們還有一個女同志叫穆枝燕,她是腿部輕微骨折。走路前兩天,今天好一點,前兩天都是這樣支著走,這樣走路,但是她始終一直堅持。因為我們民政干部25個干部,現在只剩下我們10個人。10個人當中還有兩個腿斷了,一個是腿斷了。
董倩演播室串場:在這次大地震里面,王洪發(fā)失去了15位直系親屬。其中包括他看得比自己生命還重要的兒子。作為一名記者,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提問。我的職業(yè)要求我必須讓王洪發(fā)講述他自己的故事,因為只有這樣,人們才能夠看到他身上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堅強,那種人性的光輝。但是我也是一個母親,我知道當父母失去了自己孩子的時候,心里會是多大的傷痛。這些問題,我又應該怎么提出來呢?跟以往任何一次采訪都不一樣,這一次幾乎每一個問題我都在心里面,一次一次地咀嚼。我真的怕傷害他,但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,在面對我的猶豫,我的謹慎的時候,王洪發(fā)表現出來的卻是一種平靜。
王洪發(fā):我的家也在那邊,也埋掉了,現在分不清楚了。大概的方向也是那邊, 就是那一片瓦礫堆里邊,分不清了。每當我一看見那個地方,比如說今天的省民政廳要來慰問我們民政局的死者家屬,叫我列個名單,我昨天寫名單的時間手是抖的。每寫一個名字我心里都在滴血,真的。每寫一個字,整個一個名單寫出來是叫蝌蚪文,不是漢字。每寫一個名字的時候,我就會想著,我們共事的時間,瞬間就沒有了。
董倩:會寫到你兒子的名字吧?
王洪發(fā):沒有。他是民政局…我兒子比我還高一厘米,他是一米七七,十六歲,還是挺可愛的。有時想他的時間就是,趴在椅子上打盹的時間,心里還是挺難受的。加他我整個家族十五人不在了,但大災大難之前像我這種情況不止我一人,還是應該,活著就應該多做事情,能救一個是一個。像你們這樣都在關心我們?yōu)膮^(qū),我們自己為何不能,還要去沉迷于那種,已經不存在的這種…沒意思。
董倩:我覺得我跟你談話這么長時間,說到你兒子的時候,你從來沒有掉過淚,為什么?而且你說到這樣大災難的時候,還可以用非常樂觀的態(tài)度去應對,為什么?
王洪發(fā):痛在心里,真的,F在咋說,應該說淚已經流干了,沒了。
董倩:我覺得你是一個樂觀的人,雖然你在生活里面失去了這么重要的人,你還是這么樂觀,你對未來樂觀嗎?
王洪發(fā):說句實在話,現在大腦仍然是麻木的。
董倩演播室串場:說到已經不在人世的兒子,王洪發(fā)表現得就好像在講述別人的事。在整個采訪的過程中我注意看,他一直沒有掉淚。只有一次眼淚在眼眶里面不斷地打轉,最后還是沒有掉下來。我問他,這是你第幾次看震后的北川,他說這是第二次。我問他第一次呢?他說第一次是在他確認自己的兒子已經遇難之后,他一個人走到那片,掩埋了他兒子的廢墟上,心里面輕輕地說,兒子,爸爸來看看,看看你在什么地方。后來他還跟同事開玩笑地說:“老天爺替我厚葬了我的兒子!蔽覇査麨槭裁,他說他是希望用這種方式鼓勵他的同事,能夠勇敢地面對災難。
(現場同期)
王洪發(fā):特別是災民,一人分一瓶水,比如說薩其瑪就是分小四份,晚上一瓶水,一個饅頭就行了,保證每個人都有。我們就辛苦一點,態(tài)度和藹一點,工作堅持一點。
王洪發(fā):這個工作一是憑良心,二是機械性的,是不由自主。你哪怕…現在我的腳板已經打兩個血泡,血泡爛了,爛了之后現在新的泡又打出來。還得跑、還是要跑。這不是我在爭勞模,爭榮譽,而是看見這種場面,我說我,我只要有一口氣,我活著是慶幸、是幸運。就是前幾天每天只是嚼一點干方便面礦泉水,到第三天確實嚼不下了。當時肚子里全部裝的是礦泉水,沒辦法了,就用冷礦泉水泡了一包方便面,把它泡發(fā),那也叫改善伙食。吃了三天,然后連著四天只是解一點小手,其他沒有,肚里沒有往出排的。我說現在還不說吃肉,有一碗大熱米粥喝,大家可能就感覺是在過年似的。通俗、庸俗一點說,我們國家還給我們每個月發(fā)工資,老百姓呢流離失所,他什么也沒有了。我雖然什么也沒有了,只是出事那天一件短袖,但是我每個月,這一點基本生活費國家還在給我發(fā)。老百姓呢 ,他什么也沒有了。所以這方面就得憑道德、憑良心,我們就應該盡力去做事。
董倩演播室串場:自始至終王洪發(fā)在采訪的過程中,把堅強的一面留給了我們。但是我們能夠想象,他是把巨大的哀痛藏在了自己的心里。在災區(qū)像王洪發(fā)這樣的人還有很多。正是他們身上表現出來的,這種堅強和忘我的精神,讓人們看到了災區(qū)人民的力量,也讓我們看到了,災區(qū)在廢墟之上重生的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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