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季老先生離開了我們,又一個藝人和他所代表的時代,宣告了終結(jié)。
他們那個時代的技藝,其實不是單純的技藝,他們?nèi)啃逕挼闹攸c,都在于如何把自己打造得飽滿豐潤,讓自己以一個飽滿豐潤的人的形象,來承載那無形的技藝。而他們也確有那種環(huán)境:四合院里生長著綠樹白花,到了秋天,柿子紅了,出門溜鳥,遙遙地打著招呼。
所以,作為一項技藝的相聲,它的價值不在于逗樂和被逗樂,它技藝的全部重點在于,它借助表演者的飽滿豐潤,在表演者和聆聽者之間、在聆聽者和聆聽者之間,建立起了一種深摯的交流,他們共同笑、共同期待下一個包袱,在演出的場所滿足交際和自我形象塑造的需要,所以,盡管它和戲曲一樣,不過那么些曲目段子反復演出,卻蘊涵了無數(shù)可能,因為,它們的情懷、它們的完美不是單純借助自身完成的,它們只需要把人凝集在一起,剩下的,交給人們自己來完成。
而漸漸這種完美的形式被破壞了,F(xiàn)代的傳播技術(shù)使得表演藝術(shù)產(chǎn)品的傳播變得容易了,甚至讓無限復制和無限擴散也成為了可能,卻從根本上杜絕了觀賞者之間交流的可能,它這一部分價值就近乎全部流失了,而作為以凝聚人心為己任的相聲,當它只是在電視里、在演播廳里演出時,它最大的一部分價值就流失了,對于相聲來說,電視傳播是形式上的復制,卻是內(nèi)蘊上的削減,流失了最珍貴的價值的相聲,盡管還是存在了下來,卻成為只保留了形式,喪失了內(nèi)蘊的一門技藝。所以,當代相聲總是為人垢病,并不是因為它內(nèi)容低劣、不貼近生活了,而是,單純的表演和觀賞,只導致了觀賞者的焦慮,它應有的價值被剝奪了。這種生存環(huán)境下,相聲不是后繼乏人,而是難以為繼。而郭德綱的成功,在于他短暫復興了這種劇場傳統(tǒng),但顯然,現(xiàn)代傳播已經(jīng)普遍降低了表演產(chǎn)品的單價,即便回到傳統(tǒng)的方法也并不能例外,生存的方法還是只有無限復制和無限擴散,所以,郭德綱復興傳統(tǒng)的最終目的,還是電視、網(wǎng)絡,以及更廣泛的傳播。
舍伍德·安得森的《手》體現(xiàn)了手工藝者在手工藝日薄西山時的焦慮,馬季老先生,大概也曾經(jīng)有過類似的焦慮吧,他的去世不是單純的死亡,是有寓意的死亡。
但夕陽下,故人揮手西去,我們也只有遙遙注目,然后,再回到電視機、電腦前來。(信息時報:韓松落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