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費何以熱|泗涇夜市爆火之后
翻飛的鍋鏟,滋滋作響的鐵板,孜然混合著麻辣的辛香,無不刺激著食客們的味蕾,讓忙碌一天的“打工人”路過時不自覺駐足停留,胃口大開。
今年3月,有著“上海最大露天夜市”之稱的松江泗涇夜市在三湘廣場重開,盡管遠離市區(qū),人氣之旺還是使之迅速登上網(wǎng)絡熱搜。人均幾十塊錢吃到飽,小小的攤位,是撫慰人心的煙火氣,也是游離在辦公室格子間、高端商場外的自在愜意。
在上海,夜市也曾裝點了許多人的夜生活。曾經的襄陽路夜市、彭浦夜市、壽寧路夜市都風靡一時,但也因占道經營、食品衛(wèi)生、環(huán)境污染等諸多因素被關?;蛘?。
如今夜市強勢歸來,讓上海這座國際化大都市接上地氣。除了泗涇夜市,長寧、虹口等中心城區(qū)紛紛于近期宣布開設夜市;承載許多人童年回憶的錦江樂園也于4月12日官宣開市。
當夜晚再度喧鬧,城市煥發(fā)活力,有關社會治理能力的考驗也擺在面前。曾經困擾夜市發(fā)展的市容環(huán)境是否得到整治,食品安全如何得到保障,攤位管理如何更加有序且溫情,小攤販的獲得感能否更強?
帶著這些問題,記者實地走訪上海多個夜市,探究“夜經濟”能否燃起都市消費新熱度。
為何來逛夜市
四月中旬的夜晚,晚上7點,從地鐵9號線泗涇站走出,跨過一條馬路,就能看到對面夜市攤販們忙碌的身影,孜然辣椒的香氣也隨之襲來。
據(jù)媒體此前報道,周末一個晚上,數(shù)千平方米的泗涇夜市,超9萬人打卡,達到限流的峰值。除了住在泗涇周邊的居民,不乏從市區(qū)慕名而來的小白領,甚至是外地來滬出差的食客。
據(jù)相關部門此前介紹,隨著大型社區(qū)人口的導入,泗涇鎮(zhèn)內現(xiàn)有人口約23.3萬,龐大的人口基數(shù)為泗涇夜市帶來充足客流。同時,緊鄰地鐵9號線的“黃金地段”更疊加了大量人流。上海地鐵泗涇站負責人表示,目前泗涇站日均客流量超9萬人次,在全市軌交站中名列前茅,且客流數(shù)值仍在增長。
人流帶來了人氣,也帶來了問題。此前由于硬件設施、管理服務沒有跟上,在衛(wèi)生、攤位秩序等方面也存在問題,泗涇夜市于3月1日臨時關閉,進行軟硬件全面升級。
經過約一個月的整改,泗涇夜市重開,接手該區(qū)域管理的物業(yè)公司有針對性地改善環(huán)境衛(wèi)生、排除安全隱患,夜市垃圾桶也從原來的五個增加到了二十余個,同時加強與泗涇清潔所的聯(lián)動,做到即滿即清。
美食往往能消解一天的疲憊。如今,即便在工作日,泗涇夜市仍舊人潮洶涌。尤其晚7點到9點,下班的人群從地鐵站涌出,在回家路上總會被這條滿載煙火味的通道吸引。整改后的泗涇夜市,攤位大多擺放在緊貼店鋪門口的位置,留出足夠寬敞的中央通道供游人通行。
記者走訪發(fā)現(xiàn),如今地面的瓷磚大多干凈整潔,踩上去沒有了以前的黏膩感,四面的下水道口也沒有傳出異味。一位攤主告訴記者,現(xiàn)在泗涇夜市每晚12點后有保潔團隊前來,對街面進行沖洗,告別了“走路都是黏的,地溝都是臭的”舊面貌。
“我們從徐匯過來,專程來夜市的。”林女士和男朋友手牽手在臭豆腐攤位處排隊等待。盡管這趟行程僅坐地鐵就花了40分鐘,小情侶還是覺得不虛此行。
烤豬蹄、鹵肉卷、牛奶醪糟、臭豆腐、鐵板蝦滑……林女士給記者細數(shù)了一晚上品嘗過的美食,單價大多在15元左右,海鮮類的小吃單價上升至20到30元之間,價格還算友好,這些小吃如今在高端大商場難覓蹤影,“我也很久沒吃到過了,所以特地跑到這里來感受煙火氣?!?/p>
比起改頭換面的泗涇夜市,閔行虹泉路附近的韓國街首爾夜市算得上老牌“網(wǎng)紅”。這條街約有固定攤鋪50個,主打韓式美味,如韓式烤肉、辣雞爪、炸雞、烤年糕、鐵板魷魚……營業(yè)時間為每天下午5點至次日凌晨1點。
“正宗韓國烤肉、年糕沒有品嘗過,在網(wǎng)上看到這個店鋪口碑比較好,今天跟朋友一起特地過來打卡?!眮碜詢晌?5歲上下的學生剛剛吃完這里的拌年糕。她們認為小吃味道還不錯,價格也不算貴,韓版服裝服飾、化妝品等商品琳瑯滿目,也值得一逛。
從今年3月10日起,首爾夜市推出了春川藝術節(jié),內容主打春川美食節(jié)、花車集市及首爾夜市舞臺演出,還添置了旋轉木馬、蹦床等兒童游藝設備。整個春川藝術節(jié)將橫跨五一小長假,一直持續(xù)到5月底。
性價比,熱鬧,成為消費者口中的關鍵詞。正是因為市民想念煙火氣久矣,才成就了夜市回歸的爆火。
對年輕人而言,比起在家里獨自進餐,或坐在便利店啃一個三明治,平民化的夜市總是藏著人情味。小攤主的熱情招呼,總能讓你停下腳步,甚至再閑聊幾句家常,成為城市陌生人之間難得的連接。
如何在夜市謀生
與食客四處追尋煙火氣不同,夜市經營的攤販“扎根”于此,更多是為了謀生。
他們往往是城市活力回歸最直接的感受者。一位烤肉店店主告訴記者,已經在三湘廣場開店經營好多年了,目前他租下的上下兩層商鋪共一百多平方米,每月租金有3萬多,有了“外擺證”,生意比以前好了許多,一晚上銷售額能有3000多元,趕上周末還能翻倍。所謂的“外擺證”,其實是上海市外擺位臨時經營公示卡的簡稱。
此前,泗涇鎮(zhèn)相關部門知情人士介紹,經過合理規(guī)劃外擺攤點經營點位,并約談了現(xiàn)有商業(yè)街商鋪攤販經營者,泗涇鎮(zhèn)相關部門明確了準入條件,制定了外擺攤位承諾書、外擺攤位食品經營信息登記表等,已向部分符合條件的攤販發(fā)放了《外擺攤位臨時經營公示卡》,并進行了備案。據(jù)媒體報道,泗涇鎮(zhèn)計劃第一階段對內圈大約70戶攤位陸續(xù)發(fā)放臨時經營公示卡。
不過,記者走訪泗涇夜市時,仍有許多攤販反映“一證難求”。
有證的攤販大多集中在廣場中央兩側,記者細數(shù)大概有近20家商戶外擺攤位掛出了這張公示卡。而在入口處和出口處,大量的攤販依舊門頭空空,屬于“無證擺位”。
“物業(yè)公司要求我們沒拿到證的,不能把攤位推出店門口,只能在店鋪內部經營,巡查的時候如果發(fā)現(xiàn)我們推出來,就會要求推進去,嚴重的時候還會沒收我們的攤位車。”
一位在入口處的攤販向記者透露。走訪中,記者發(fā)現(xiàn),夜市經營期間,每隔一段時間會有物業(yè)管理公司工作人員帶著保安進行巡查,無證攤位的經營者不得不打起“游擊戰(zhàn)”,有的商家還專門派店員負責盯梢物業(yè)管理人員的身影。
一位沒有拿到外擺證的攤主告訴記者,辦理外擺證首先必須是廣場的入駐商戶,在三湘廣場租有店鋪,然后需要健康證、店鋪營業(yè)資質、進貨廠家資質等,自己的店鋪已經被有關部門驗收過了,沒有收到整改意見,向物業(yè)咨詢過,但也只得到證還沒下來的回復。
“我們有時候不擺出來,客人會以為我們沒營業(yè),但擺出來了看到物業(yè)來了又得趕緊往里推,非常影響生意?!边@位攤主和店員站在空蕩蕩的攤子前,滿臉無奈。
已經領到外擺證的店主也有自己的煩惱。一位經營燒烤的店主告訴記者,最近物業(yè)管理方總是來,一會兒查衛(wèi)生一會兒查證,一來就是一群人圍住店鋪,那段時間顧客基本都不來消費了,而且被查過之后,顧客難免心生懷疑,還會繞著走。
記者在夜市走訪當晚,兩個小時目擊了兩次物業(yè)巡查,大多是一名管理人員帶著近10名保安,直接在攤位口和擺攤的攤主進行溝通。此期間容易引起顧客的圍觀,導致人群擁擠或滯留在某一位置。
“感覺有點壓抑?!币晃粩傌湼嬖V記者,目前的物業(yè)管理公司是泗涇鎮(zhèn)屬公司泗房物業(yè),物業(yè)公司在清潔管理方面確實做的非常到位,但總感覺管理大過服務。有關部門推動夜市整改升級的決心可以理解,但大家在這里謀生也確實不易,希望管理上更為精細,松弛有度,對日常經營的影響再小一些。
此外,也有經營者疑惑,外擺證的有效期目前顯示僅有三個月,有效期到之后應該如何處理還沒有明確答復。
韓國街首爾夜市的攤主們也有各自的憂慮與期盼。
澎湃新聞記者從閔行區(qū)相關部門了解到,目前首爾夜市平時的客流量在1萬人左右,周末則上升到3-4萬人左右,但對攤主而言覺得這里的人氣還不夠“旺”。
柳汀漁市大排檔在店門外攬客的店員聶女士告訴記者,“現(xiàn)在生意不如以前了,店家們這才出來攬客。就靠周末掙點錢,大家的壓力很大?!贬u爆八爪魚攤主劉先生表示,近一個多月以來,只有周末營業(yè)額能夠破千元,目前處于虧損經營的狀態(tài)?!?020年的時候,生意好做多了,現(xiàn)在排隊的情況幾乎沒有了。這個地方應當加大宣傳,人氣旺了,自然有人消費?!?/p>
一座城市需要夜市
夜市,在上海并非新鮮事兒。
此前,安義夜巷、bfc楓涇夜市等都曾掀起上海打卡小高潮。然而這些夜市大多以季節(jié)性或周末開市的方式運營。
如今夜市更多以常態(tài)化模式回歸。4月12日,上海錦江樂園夜市發(fā)布公告稱即日起開市,營業(yè)時間包括工作日、周末以及法定節(jié)假日,目前共有50多個攤位,提供超200種美食供游客品嘗。
4月下旬,記者走訪已經運行十多天的錦江樂園夜市,在周五晚7點至8點的時間段,大約50名游客走入夜市并進行消費。
“錦江樂園建成于1985年,由于一些大型主題樂園的開業(yè),這里客流感覺沒有以前多了。”一位錦江樂園夜市的攤主告訴記者,夜市位于樂園內部空間,主要面向游客,對周邊居民的輻射帶動能力有限。如何讓夜市更紅火起來?一家蚵仔煎的攤主說,此前夜市會搞很多小活動、歌舞表演來吸引客流,最忙碌的時候,一晚上賣出過1000份的蚵仔煎,她期待著這些活動再度啟動。
事實上,上海助力“夜經濟”的步伐比人們預想更快。近日,位于中心城區(qū)的虹口、長寧紛紛宣布開設夜間市集。虹口區(qū)在平溪商業(yè)廣場開設了為期10天的“星空市集”試水,讓居民們享受家門口的便捷。長寧區(qū)則計劃打造集樂食、樂玩、樂享等功能于一體的“天山夜市”,計劃于今年7月對外開放。
為何要讓夜市離市民生活更近?這不僅為消費者提供了新選擇,也為攤販提供謀生新空間,更為城市區(qū)域發(fā)展掀起新熱潮。
以泗涇夜市為例,打開地圖,三湘廣場附近就是泗涇古鎮(zhèn),騎共享單車10分鐘可達,夜市的火熱自然而然地引來了對泗涇古鎮(zhèn)的聯(lián)動。打開社交平臺不難發(fā)現(xiàn),已經有不少泗涇一日游的攻略帖開始上線。有美食可品嘗,也能體驗風土人情,進一步滿足了人們對于短途出行的需求。
夜市的復興,需要避免同質化競爭的趨勢,如今各大夜市都已開始探索自己的發(fā)展路線。泗涇夜市目前專攻美食,在性價比上極具優(yōu)勢。韓國街首爾夜市計劃舉辦大邱美食節(jié),將推出新增美食攤位+定制演出+品牌升級的大動作,進一步渲染異國風情。即將開放的天山夜市計劃打造多元潮流業(yè)態(tài)MIX的“潮食樂享集聚地”,虹口的星空市集則安排了套圈、打氣球等各種趣味項目增強游玩樂趣。
讓夜市回歸都市,同樣考驗著城市的治理能力。如今上海已初步形成《關于進一步規(guī)范新時期設攤經營活動的指導意見》,并要求完善常態(tài)管理,形成社會共治。綠化市容、商務、住房城鄉(xiāng)建設、交通、公安、市場監(jiān)管、城管執(zhí)法等部門對設攤經營活動進行監(jiān)管指導,將設攤管理工作納入“一網(wǎng)統(tǒng)管”。
在4月20日的民生訪談節(jié)目中,上海市綠化和市容管理局局長鄧建平也說道,要平衡“煙火氣”與市容環(huán)境的關系,不能一放就“亂”,一管就“死”。
4月21日,澎湃新聞記者咨詢松江區(qū)泗涇鎮(zhèn)相關工作人員獲悉,目前泗涇夜市第一批外擺證發(fā)放還在有序推進中,讓市場規(guī)范起來,讓小攤販主們安心經營,讓“夜經濟”成為城市消費新熱度和活力源,上海還在探索路上。(澎湃新聞 澎湃新聞高級記者 朱奕奕 記者 俞凱 張鴻偉 徐禎曜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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