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西問·蘭花獎 | 白佩蘭:理解當代中國為何須與傳統(tǒng)貫通?
中新社北京9月9日電 題:理解當代中國為何須與傳統(tǒng)貫通?
——專訪墨西哥漢學家、墨西哥學院亞非研究中心教授白佩蘭
作者 韓禹 徐雪瑩 王宗漢
現(xiàn)年90歲的白佩蘭(Flora Botton Beja),是墨西哥乃至拉美漢學的奠基人和領軍人,從事中國研究60年,門生遍布拉美各國,現(xiàn)為墨西哥學院亞非研究中心教授。9月8日,首屆蘭花獎頒獎典禮上,白佩蘭獲得杰出成就獎。
近日接受中新社“東西問”專訪時,白佩蘭講述了她與中國結緣的故事,并回首中墨文化交流歷程。她認為,中國有一套完整的傳統(tǒng)文化,必須理解它才能理解中國的當下,才可以理解這個悠久的文明。
視頻:墨西哥漢學家白佩蘭獲首屆蘭花獎杰出成就獎來源:中國新聞網(wǎng)
現(xiàn)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:
中新社記者:上世紀60年代初,您參與了聯(lián)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科研項目“從東方到西方”。該項目的研究內容涉及到亞洲多國,為何最終選擇中國作為您的研究對象?
白佩蘭:1963年我獲聯(lián)合國教科文組織獎學金在墨院攻讀東方研究碩士,從此與中國文化結緣。確實,我可以選擇印度、日本、中東等等,但我選擇了中國作為研究對象。我從未后悔過我的選擇。
我對中國的興趣起源于少時。我小時候閱讀了很多關于中國的小說。有一位美國作家從20世紀30年代起就非常有名,叫賽珍珠(Pearl S. Buck)。她是美國傳教士的女兒,在中國長大,很懂中文,基于所見所聞描寫中國鄉(xiāng)村生活。她最有名的小說《大地》(The Good Earth),我曾讀過法文版。從那時起,我便牽掛這些生活在遙遠地方的人,他們是如此不同。我認識到中國女性的生活曾經(jīng)十分艱辛,受盡壓迫,而中國的革命對改變中國女性的命運至關重要。
一開始,我對中國了解不深,只知道很多人寫過關于中國的內容,知道革命作為改變中國問題根源的手段,也很欽佩中國革命和毛澤東在其中的角色。而當我開始研究中國時,我發(fā)現(xiàn)這個國家有非常豐富的傳統(tǒng)文化。我想到,讓世界了解中國的一種方法就是讓世界了解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。此后,我開始關于中國歷史的研究,思考中國前現(xiàn)代的議題,教授中國哲學很多年。
中新社記者:1981年至1987年,您曾擔任《亞非研究》季刊主編,其間致力于中國經(jīng)典作品的翻譯工作。您是如何開展這項工作的?
白佩蘭:20世紀80年代,墨西哥幾乎沒有直接翻譯的中國古典作品,有一些是天主教傳教士譯介的,但在某種程度上受到了基督教意識形態(tài)的影響,與文本原貌存在差異。我陸續(xù)翻譯了《孟子》《荀子》《墨子》和一些唐傳奇,這些翻譯作品讓墨西哥人,以及其他西班牙語國家的許多人對中國傳統(tǒng)和文學產(chǎn)生興趣。
翻譯中國古典作品有很大難度。需要查字典、看大量資料。歷史上,關于這些古典作品,有很多詞源學著作,都是從自己的角度來闡釋。所以我必須看很多材料,比較各種譯法,盡力保證翻譯后的含義最接近我所理解的它本來應有的含義——雖然我們沒有人能百分之百確切知道孔子的原意,但是可以通過他的弟子、通過別人對他的評價或注解等來理解孔子。
中新社記者:您于1975年首次訪華,在此之前您是在“書本中”了解中國。您覺得這與現(xiàn)實的中國有何不同?
白佩蘭:書本上的“中國”變成了眼前的現(xiàn)實,當時我就像來到了一片“應許之地”。雖然當時我和中國人沒有太多直接接觸,而且還要經(jīng)過特別許可、有導游陪同才能出行,但我還是很開心。想象一下那種感覺:你讀過關于秦國的歷史,然后真的去了西安秦陵;讀過20世紀30年代的賽珍珠小說,然后真的去了上海;看了毛澤東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的照片,然后真的參觀了天安門。
中新社記者:1978年,您被任命為墨西哥駐華大使館文化參贊。2020年,在第五屆墨西哥漢語教學國際研討會開幕式上,您獲得由墨西哥學院頒發(fā)的特別貢獻獎。您對于駐華工作有何記憶?如何見證中墨文化交流進步?
白佩蘭:1978年,中國進入新的階段。當時我訪問了幾所學校以開展教育項目,走進了北京熱鬧非凡的文化景觀,看到老戲重演、煥發(fā)生機。那段時光令人難忘。
45年前,墨中文化交流規(guī)模很小,墨西哥人對中國知之甚少,政府也只是對發(fā)展貿易感興趣,對其他領域了解不多。
所以我所在的墨西哥學院里,有幸設立一個項目,稱為“東方研究”(Oriental Studies),后來我們不使用“東方”(Oriental)一詞,改為“亞洲”(Asian),因為“東方”是一種歐洲的說法。我在這個項目中接受學術訓練,然后去英國、去美國等地進修?;貒笪议_始教學,身邊有來自拉丁美洲各地的人來學習語言并了解亞洲。在中國學研究方面,我們培訓了來自拉丁美洲各地的很多人,甚至有西班牙人——那時西班牙也沒有中國學研究的專門項目,墨西哥學院建立了拉美大陸的首個中國學研究學術機構。
所以,我們像是在黑暗中發(fā)出的一道光。我做過一個類比,就像一個中國僧人去印度學習佛教然后回來教佛學一樣,我們做了類似的事情。我們就是教授人們關于中國的學問,學生們回到各自的國家并設立專門的研究項目。在整個拉丁美洲,我的學生紛紛開啟中國學研究。
中新社記者:自您開始執(zhí)教至今已五十余載。半個多世紀的時間里,培養(yǎng)了一批又一批墨西哥中國研究的人才。您對今后中墨兩國文明交流互鑒有何期待?如何定位中墨文化交流中自己的角色?
白佩蘭:墨中建交已有五十余年。我可以很高興地說,無論是經(jīng)濟關系、政治關系、學術關系,墨中在各個方面都有大量交流。交換學生、獎學金設立、訪問學者、旅行、語言學習……各個方面都有廣泛交流。
自古以來,漢學家就是通過學習語言、翻譯漢文來傳播中國文化的學者。古代的漢學家是專門研究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的專家,現(xiàn)在這個詞被廣泛地用于任何研究中國的學者,即使是研究當代中國。
現(xiàn)在有很多人想學中文、到中國旅行、閱讀有關中國的文章。我在墨西哥的學生在不同的大學教中國文化,他們中的大多數(shù)人正研究當代中國。我的角色則是,從傳統(tǒng)中國出發(fā)研究當代中國。中國有一套完整的傳統(tǒng)文化,必須理解它,才能理解現(xiàn)在中國正在發(fā)生的事情。悠久的中華文明,鮮明特征之一就是它的連續(xù)性。
我出生在希臘,希臘屬于西方文明,但現(xiàn)代希臘并非古希臘文明的直接繼承者。再如中東,他們曾屬于巴比倫王國和亞述帝國,但現(xiàn)在那片土地上的現(xiàn)代國家沒有傳承下完整的文化體系。中國則不同,在中國,人們能看到古今一致的文字體系不斷發(fā)展,文化傳統(tǒng)依然以某種形式存在。文明的連續(xù),這是中國的奇妙之處。正是因此,如前所述,我既研究傳統(tǒng)中國,也研究當代中國社會。(完)
受訪者簡介:
白佩蘭(Flora Botton Beja),漢學家,墨西哥學院亞非研究中心教授。白佩蘭學術成果豐碩,長期從事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和中國問題研究,為墨西哥漢學研究培養(yǎng)大批中堅力量,堪稱伊比利亞美洲傳統(tǒng)漢學創(chuàng)始人和領軍人物。她譯介中國儒學經(jīng)典,著有《中國簡史》和《儒學簡史》, 并對中國現(xiàn)當代文學趨勢進行研究分析。其研究成果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墨西哥民眾,特別是西語界讀者“中國觀”的形成。
東西問精選:
- 2024年12月28日 20:37:20
- 2024年12月26日 11:29:11
- 2024年12月25日 10:23:32
- 2024年12月22日 18:51:29
- 2024年12月14日 20:14:06
- 2024年12月11日 16:14:39
- 2024年12月09日 15:26:13
- 2024年12月05日 20:35:03
- 2024年11月30日 18:30:22
- 2024年11月30日 12:40:15